民歌旋律的产生和发展,同方言有着密切的关系。就汉族民歌而言,可以这样认为:方言声调对该方言区民歌的音乐旋律起着决定性的作用。当然这种作用,是通过音乐本身的长期历史承继和不断发展而形成的。
试听广为流传的《纺棉花》这首小曲:
从词曲看,大多数字、语音声调与韩城方言的四声声调或习惯语调是一致的。若果我们将它的乐汇分解一下,就看得更明白了(下表字例,少数字是属于习惯语中的转调字)。(略)
从曲中可以看到这样一些现象:
①阴平字和去声字,不管是高音、中音,还是低音,一般均相对地稳定在一个音符上。乍看起来,似乎看不出它们与韩城方言阴平、去声调值的五声制谱(阴平21,去声55)的明显相同点或相似点,但只要与相邻的音符、乐汇、乐句相比,就可看出,它们与其调值五声制谱基本上是吻合的。还有一种现象,即阴平字所相对的音符较去声字相对的音符略低,有时相连缀的乐汇呈本音下降一度的弧线(如“花”65,“了”32),而去声字则大体处在一个相对的高音位置(如左、右、线、下、断、万、叫等字)。这正反映了阴平属低降调、去声属高平调的特质。
② 最明显不过的是阳平字。与它相对的乐汇,总是呈本音向上高出一度或多度的弧线(学习: ;棉: 娃: ;条: ;妈 )。这几乎与阳平调值谱完全一致。
③ 去声字,亦很明显。除“女”和“手”这二字各处于平音( 、 、 )外(实际上在艺人演唱时有轻微的下滑音),均系高降音(纺: ;有: )或高音下滑音(纺、绞、敢三字相对的音符,全是 的下滑音——纺 、绞 、敢 )。这就生动地再现了去声调值属高降音的特质,与去声高降的五声制谱(51),完全相符。
韩城方言声调在韩城秧歌中的生动体现,尤以说唱性的音乐最为典型。韩城秧歌中丑角唱的《四六曲》和《四六带把》就证实了这一现象。这类说唱音乐段子特多,仅目前已记录整理和出版了的,就有130多个,不少还是百十行以上的长段子。
在此,只举一个小段子的谱例,说明此类现象。看了,或唱了这首以绕口令为基调的说唱性的歌谱,也许会有这样突出的印象:
① 谱中有许多下滑音。这是为什么呢?这是因为艺人用韩城方言唱秧歌时,再现了高降的上声字声调的缘故。试看,谱中凡有下滑音记号(↘ )的地方,它所对应的字,依韩城方言的读法(或者属于转调字声),必然是上声字。打、叭、五、嘎、鼓、扛(“扛”本阴平字,此处用作“撞”的借字,韩城话中,将“撞钟”说为“扛钟”,此处的“扛”读上声)、咋、喜等字,皆是。
② 谱中有许多作为低音的微降7。凡遇此音,多数的对应字,是阴平字。家、呀、听、咚、哽、争等字便是。这又是为什么呢?这是因为艺人们用韩城方言唱秧歌时,再现了低降的阴平字声调的缘故。
③ 谱中有许多表示“微升音”型的前置装饰音(如 等)。凡遇此音,多数的对应字,是阳平字。其原因,同样是上述两条所讲明了的那个缘故。是艺人们在演唱时,再现了低升的阴平字声调。如朝、名、娃、龙、拧、绳、壕、能等字,皆是。
④ 进、遇、见、大、二、四、叫、透、会、这、像等去声字,在曲谱中的对应音,却几乎没有什么特殊音型可以使人易于捉摸的。这是何故?这是由于属高平调的去声字,在曲谱中的再现,如上边谈过的那样,其平行式的“高平”状态,在音乐中只能是“相对的”的缘故。它们虽对应于1、2、5、7、1各音,且以5、1为多,但却有很大的游弋性。只有把它们置于音乐旋律的曲线中,才能看出其相对的“高平”(有时即使是中、低音,也可视作“高平”)状态。
这些谱例告诉我们,在语言对音乐的制约和影响方面,民歌远比“创作歌曲”“艺术歌曲”明显得多。诚然,音乐有其自身发展的规律,在创造、发展的同时,“艺术歌曲”也很讲究同语言声调的协调,但它主要是按照音乐自身发展规律而创作的,不一定要受歌词语言的制约。唯孳生于民间、民语土壤里的民歌,却同其发源地的方言有着水乳交融的关系。这就是我在谈韩城方言时,要特意谈及它与韩城民歌、民谣密切关联这一重大课题的真正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