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邑

文/祁浩

    我的老家在朝邑端北，8华里的堤浒 村。很小的时候，村子里的青壮年卖完棉花，常从朝邑街上给家里的老人孩子捎回来些油条，油糕或者各种好吃的糖果。同时，他们也带回了关于朝邑的各种趣闻；什么五丈宽的街道，明目皓齿的女军人，头戴白帽卖牛羊肉的回回，穿喇叭裤留长发的新青年。。。。。。其他小伙伴和我听得津津有味。后来二哥和姐姐一个在朝邑读高中，一个读初中。每次他们去上学，我都要闹着要去朝邑看看，他们不带我，我紧紧追着他们，跑两三里路，一直追到邻村大土坡下，才无奈的回家。朝邑在我那时的印象中，是那么神秘和高远。终于有一天，父亲早早把两个哥哥叫起，让他俩去上会【赶集】，拉上架子车，把几串薄子【一种用高粱杆编成像凉席一样用来晾晒粮食的农具】卖掉，并同意让我去，原因很简单，到朝邑要上两个大土坡，父亲怕两个哥哥拉不上去，让我给帮忙掀架子车’。不领，不领。俩个哥哥齐声说。一个蛤蟆二两劲【力气】，领上吧，多一个人多一份力。父亲说。于是，我们兄弟三人去朝邑赶集去了。 
 
    离朝邑街道还有半里路程，远远就听见人声鼎沸，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，好似一个全场的水陆道场。朝邑北街口，是个小土坡，坡下是牲口市场，交易的以马牛驴居多。朝邑自古农耕文明发达，懂行的看牲口的牙口，骨架和体膘。上了土坡，就是朝邑北街，北街的东面，是二炮某科研部队的生活区，该部队对外俗称454部队。北街南边是些住家户和少量的店铺。每逢集市，北街两边有许多卖家禽，家畜的。黑色猪娃多拴着四个腿，在地上或筐子里叫卖。卖鸡鸭鹅的多为妇女和孩子，妇女们常常穿着淡蓝的，像半个旗袍对襟的上衣，有的头上还顶着手帕，看起来干练，整洁，朴实，北街中间有一条通往454营地和生活区正门的大道，紧挨北街口十几米的两边，有集市的时候，全是提着篮子卖土鸡蛋的妇女，土鸡蛋虽然论斤卖，但大多妇女不拿称，小点的鸡蛋一斤一般给10个到11个，大的一般一斤给8到9个。一般都多给一二两，买鸡蛋多为454部队的军人或家属。北街不过一百多米长，对面便是南街，南街有许多菜铺，多为简易房子，里面各色菜品齐全，一家店面紧挨着一家，每家生意都不错，这里为454部队和黄河滩下兰州空军基地驻军及农垦6师3团提供蔬菜。南街走上一百多米，西边是居民点。东面是个大菜园子，很像鲁智深大相国寺的菜园，菜园里的菜从不上化肥，肥料就是菜园前面，南街南边的大公厕里的茅粪。菜园里的菜以大白菜和萝卜居多。
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朝邑主街道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，朝邑分为老朝邑和新朝邑，1958年12月，朝邑县，大荔县合并，朝邑撤县设镇，镇点迁至距离老朝邑3公里的此地。朝邑中心地带是镇政府，镇政府的对面是剧院，剧院的西边是文化站，剧院的东边是新华书店，这3个地方前面，是个小广场。朝邑剧院里，住着朝邑剧团，1952年，朝邑县剧团的演唱的秦腔【金沙滩】曾获得戏曲金奖，剧团演员并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。朝邑剧团演唱的碗碗腔最为有名，那里面的演员，很小就被招录进去，从小就开始基本功训练，从剧院经过，常能听到咿咿呀呀的练戏声和武生练功的声音。朝邑文化站，里面有许多文物，里面有几个展厅，展厅多为老朝邑的图片，其中还有朝邑剪纸艺术和朝邑面花【各种动物造型的花馍】艺术的展区，文化站中部是个三包围的长廊，墙里面，全是各种古代的石碑，大约有50多块，小的时候，看不懂这些碑文，也不知道它们的文物价值，文化站的后院，是几个大仓库，里面堆满了各种古建筑构件。据说老朝邑搬迁时，有个古亭子名曰鲁班亭，当时拆迁时，给每个构件都标号，并画图纸，原本计划从新组装，该亭子为全榫卯结构，无一个钉子。但后来无人能把亭子组建起来。拆下来的构件就堆放在文化站后院的仓库里。镇政府的西边依次为派出所，邮局，地段医院。医院的对面是屠宰场，屠宰场后面是畜牧站。邮局对面是收购站，那时，许多文物被当成废铜烂铁卖到这里，上世纪70年代中期，有村子村民在平整土地时，挖出一大瓮铜钱，全按废铜价卖到这里。改革开放初期，常常有许多来自西安和洛阳的人来朝邑收古董，以很低的价格，常能收到许多好的老件和文物。收购站也收些中药材，生地   ，麻黄等。文化站和收购站中间是供销社，这是朝邑最大的国有商店，在凭票证购物的年代，这里是香饽饽单位，里面经营各种生活必须品和布匹，后来，这里是最早衰落的地方。   有集市的时候，医院和邮局前面和对面，全是卖农副产品的人们，有卖各种小杂粮的，粜粮食的，卖小凳子，小桌子等木工自己制作的手工家具，还有铁匠出售各种农具，镰刀，锄头，火钳等等。我家的编织的薄子也在这一区域出售。朝邑在我那时的印象中，就是几个字，红火，人多。后来，我先后在朝邑读完了初中和高中，觉得朝邑也没什么特别的，唯一的记忆就是夏天蚊子特别多，直到20岁左右。我离开了朝邑，在外地读书，就业，常常一次次梦到朝邑。朝邑深厚的文化和特有的人文气质已根植于我的灵魂之中。我的根在朝邑，我爱朝邑那片宽阔的土地。

    朝邑有着三千年的历史，自远古就定义为中华民族发源之地，贾平凹在【定西笔记】开头写到；‘’中国有3个地方值得行走的，一是山西的运城和临汾一带，一是陕西韩城合阳朝邑一带，再就是甘肃陇右了，这3个地方历史悠久，文化纯厚，都是国家大德之域，其德刚健而文明。。。。。‘’朝邑古称芮，华原，河西，临晋，左冯翊，西魏大通六年【540年】改名为朝邑，朝邑便在数十部史志上留下记载。公元前17世纪，殷商建地跨黄河的芮国，都城在朝邑东南【今赵渡】，韩城梁代村西周芮国公大墓发现许多精美玉器和大量青铜器，足见当年芮国的富庶。周平王末年【公元前720年】大荔戎沿洛河而下，进入朝邑，‘’灭同居芮‘’建立大荔戎国，定都王城【今老朝邑遗址南】，周襄王12年【公元640年】，秦穆公出兵灭芮国。秦厉公16年【公元前461年】，秦灭大荔戎国，设临晋县。公元前358年，魏国趁秦国内乱夺取了包括朝邑在内的河西地区，吴起在朝邑练兵，训练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，河西卒。后吴起被迫离开魏投楚，河西卒再无战绩，公元前330年，魏国把河西地区献给秦国。黄河从龙门流出，在合阳大荔段，河道变得宽广，自古关中只有2个渡口，一个是朝邑的蒲坂渡，一个是韩城芝川渡口，秦末，韩信在朝邑大搞疑兵，假装在此渡河，大军从芝川渡黄河，灭魏王豹。三国魏时将左冯翊治所移至临晋。西魏，设南五泉县，大通六年，改为朝邑县，西魏时，宇文泰在沙苑朝邑段的渭曲打败东魏的高欢。隋朝末年，李世民在朝邑集结军队，后出兵潼关，打败洛阳的王世充。唐朝时，李隆基联合朝邑蔚刘幽求发动兵变，铲除了韦皇后安乐公主集团，开创了开元盛世，盛唐时，朝邑是唐帝国控制山西运城解州食用盐的要塞，帝国曾将一年铁产量的四分之一用在这里，修建了蒲津渡，连接蒲州朝邑两座古城，在朝邑和蒲州，各有几个大铁牛铁人，然后用铁链链接，上面铺上木板，形成浮桥，为了减少水流的冲力和铁链太长的自重的影响，在河中，利用泥沙形成的沙洲建了一个固定建筑，大庆关，朝邑当时是唐帝国通往华北平原的要塞。唐时朝邑县隶属同州，后一直延续到民国。安史之乱时，郭子仪与安庆绪曾激战与朝邑赵渡一带。北宋初年，赵匡胤曾几次从朝邑东渡黄河下河东，于是有了赵渡地名的来历。朝邑是从西府到洛阳的周原古驰道，从长安到山西的驰道必经之地。民国初年，朝邑是渭北，韩城，合阳，澄城县通往陇海铁路的必由之路，也是棉花，花生，粮食，皮毛的集散地，素有水旱码头之称，老朝邑有许多鞣制皮革的手艺人，手艺高超，他们鞣制的皮革常销往塞外。1926年，黄河再次改道，摆到山西蒲州城附近，朝邑多了几万亩河滩地，朝邑县长上书北洋政府，建议招募河南山东难民落户，耕作滩地，北洋政府在同年设平民县，招募豫鲁难民十几万，1952年，平民县并入朝邑县。今天朝邑滩下的鲁安，平民地名来自于此。 上世纪50年，一个失败的水利工程出炉，三门峡水库开始建设，由于设计者杞人忧天考虑和缺乏科学论证的设计，这一工程，毁掉了黄河沿岸3座历史文化名城，朝邑，古蒲州，潼关，老朝邑街上的文庙，牌楼，鲁班亭，城隍庙，老县城，赵渡饶益寺【西北最大伊斯兰教寺院】被毁，蒲州城，除了元代永乐宫壁画被抢救性的整体搬迁，古蒲州城多数文物被毁，古潼关城，千年以来，黄河屡次涨水，从未淹没过，也被迫迁移。但后来由于泥沙问题，三门峡水库从未达到这三城旧址的地方，倒是引起渭河河床加高，常倒灌到小北干支流。1958年12月撤朝邑县，朝邑县十几万人们被迫移民，先移民到宁夏贺兰县平吉堡，因当地太苦窖，自然条件太差，移民大量上访，于是国家又第2次移民，把朝邑移民安排到富平蒲城澄城县等渭北各县。陕西作家冷梦曾写过一部报告文学【大迁徙】，记录了朝邑移民大迁徙的辛酸故事。
    方言和地名是历史最清晰的脚印，在老朝邑，有着许多带着古语的方言，例如；溯墙【上墙】溯为上，端东【正东】，端走【直走】，端为正，为直。喝匪【喝水】，喝否【喝水】，匪和否都是古代盛水器皿，代表水之意。叉斜【走捷径】，斜到一岸【歪到一边】，这里斜读xia，年ha【过年期间】，ha做为唐代古语的助词，至今在日本文字中还大量使用，兀达【那儿】，这达【这儿】，掘子【头上的发辫】鞑靼【表示吃惊的叹词】为元代古语。老朝邑，许多地名记录着历史的痕迹，阿吡【音wo比】，阿【wo】石，为羌族村寨，源于南北朝羌人政权后秦曾统治陕西东部，故东府多羌人，例如大荔的同提，阿河，阿寿，蒲城罕井也曾时羌族村寨等，西府多氐族【前秦】。官池，石槽记录了老朝邑沙苑曾是唐代皇家牧马地方，老朝邑的拜家，阳村为蒙古村寨，记录了明朝初年，明政府把北京城内的蒙古贵族安置在老朝邑沙苑腹地的那段历史，老朝邑安仁镇，户家的许多村子，多为清代屯田驻军的所设，例如袁官营，殷官营，大壕营刘家营等等。韦林的仓头村，仓西村则于旧时那里曾是官府大粮仓有关。
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朝邑境内水资源丰富，它东界黄河，南邻渭河，洛河蜿蜒从朝邑中部流过，排碱渠，洛惠渠等人工水利设施更让朝邑多水，在朝邑西北方向，有个天然大湖泊，古称通灵陂，今更名为朝邑湖，   在古代，朝邑湖盛产食盐  ，因此当地人一直把朝邑湖叫盐池洼。 旧时，盐池洼周围的全是晒盐的，那时，朝邑盐因富含硒和碘，曾很受洛南黄龙等地群众的喜爱。盐池洼水域宽阔，有一万多亩的水面，两万多亩的湿地，这里芦苇丛生，绿茵茵的水草在浅水区一片连着一片，天鹅，大鸨，野鸭，白鹭等水鸟戏水生活在其间，湿地中，耐盐碱的盐蓬一个劲的疯长，偶尔，能在湿地里捡到鸟蛋。朝邑滩下地下水很浅，我小的时候，见过挖井的，挖一米多就能见水，滩下果园旁的机井，人弯下腰，就能从井里舀出水来，这里是真正的关中水乡。
    朝邑境内文物和古建筑众多；现存于伦敦博物馆的芮国鼎【1929年出土，1936年参加伦敦古物展览会，会后被英国人占有】，北周隋唐皇帝的行宫长春宫遗址，始建于唐贞观元年的金龙古塔，【现存古塔为明末重建的】，始建于宋徽宗政和八年的岱祠岑楼，【明清两代曾重修】，建于清光绪年间的丰图义仓，以及北寨子村西的战国墓群，朝邑棉站东岳庙遗址。八棱碑，瓦渣塔，赵渡饶益寺遗址。古辅氏城遗址【今小坡村附近】。其中岱祠岑楼，文化价值最高，该楼斗拱挑角，雕梁画栋，一层为戏台，在戏台演唱，余音绕梁，最高一层可登高远眺。在该楼上举目四望，但见；北面，镰山叠嶂，蜿蜒起伏，塬崖壁立，千沟万壑，山峦掩影，曲径通幽。东面，中条山清新如洗，苍翠可掬。南边，华岳来云，云雾绕在华山半山腰。上世纪三十年代，古建筑专家梁思成，林微因曾来到老朝邑，对岱祠岑楼，鲁班亭进行考察，并绘图，把这两个建筑编入其书中。朝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诸多，主要有同朝碗碗腔，面花，剪纸，沙底皮影戏，东堤摇杆，霸城锣鼓，六合旱船。。。。。
    最后，说说朝邑人吧，朝邑人多君子风度，至今，在朝邑许多村子，还能见到许多这样的有着传统乡绅气质的村民，他们倔强，有原则，有底线，爱说公道话，嫉恶如仇，村民过红白喜事，常请他们当管事的。他们的面相，多高鼻粱，耳垂大，一看就有长者风范。朝邑人杰地灵，名人辈出，元代的礼部侍郎王由义，明朝翰林编修程济，明正德年间工部主事韩邦靖【著作，朝邑县志】，清东阁大学士阎敬铭，学者，老同盟会员，新中国第二任教育部长张奚若。1938年，朝邑县平民县百余人自发组成抗日游击队，东渡河黄河抗日，谱写了为国家为民族而战的血性男儿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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